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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小说: 救命的管道

2025-08-16 11:25    点击次数:128

我叫王建军,一个在黄土高坡上刨食的农民。

我们村,叫王家墕,一个听着就土得掉渣的名字。村子不大,几十户人家,像撒豆子一样,零零散散地落在千沟万壑的黄土坡上。

我们这儿,最缺的不是别的,是水。

水,就是命。

我们村里,有一口老井。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留下来的,井口被磨得油光锃亮,井壁上长满了青苔。井水冬暖夏凉,养活了我们王家墕一代又一代的人。

我爹常说,这口井,是咱们村的龙脉。龙脉在,王家墕就在。

可是,从去年开始,龙脉好像要断了。

井里的水,越来越少。

一开始,只是每天早上打水的时候,要多等一会儿。后来,就得掐着点去排队。再后来,水井干脆就罢工了,一天一夜,也渗不出几桶水。

村里人急了,像是热锅上的蚂蚁。地里的庄稼等着浇水,家里的牲口等着喝水,人,更是离不开水。

村长老叔,叫王富贵,一个精瘦的小老头,天天蹲在井边,愁得烟一根接一根地抽。

他想了个办法,让各家各户轮流打水。每家每天,只能打两桶。

两桶水,要洗衣做饭,要喂猪喂鸡,还要给地里那几亩快要干死的玉米苗“续命”,怎么够?

村子里,为了抢水,吵架的,打架的,天天都有。

我老婆,翠兰,是个泼辣的性子。那天,她就因为邻居家的二婶多打了一瓢水,跟人家在井边对骂了半个钟头。

我拉都拉不住。

晚上回家,翠兰一边抹眼泪,一边骂我:“王建军,你就是个窝囊F!眼睁睁看着自家婆姨被人欺负,屁都不敢放一个!”

我没说话,蹲在院子里,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。

我不是窝囊。我是觉得,为了几口水,跟乡里乡亲的撕破脸,不值当。

但我也知道,再这么下去,不出一个月,我们王家墕,就得因为这口井,散了。

2.

村长老叔召集全村的男人开会。

地点就在村委会那间漏风的土坯房里。

“不能再等了。”村长老叔把烟锅在桌子上磕了磕,“再等下去,咱们都得渴死。我决定了,重新打一口井。”

重新打井?

屋子里的人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沉默了。

打井,可不是件容易事。

我们这地方,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。地下全是石头,打井的难度,比在别的地方大上十倍。

而且,打井要钱。

请专业的打井队,看风水,买设备,哪一样不得花钱?

我们这穷山沟沟里,谁家能拿出闲钱来?

“钱的事,大家凑。”村长老叔说,“每家每户,按人头出。一口人,一百块。”

一百块。

对城里人来说,可能就是一顿饭钱。

但对我们来说,是一年的化肥钱,是孩子半个学期的学费。

屋子里,更静了。

“谁家要是实在拿不出来,我王富贵给他垫上!”村长老叔一拍桌子,站了起来,“但是,我丑话说在前面。这口井,是咱们全村人的活路。谁要是敢在这件事上耍滑头,别怪我王富贵不认他这个王家墕的人!”

村长老叔在村里有威望。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,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。

你一百,我五十地,开始往村委会的桌子上放钱。

我也把我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掏了出来,数了数,正好三百块。我们家三口人。

钱凑得差不多了,村长老叔又开始犯愁。

请谁来打井?

我们这地方,山高路远,专业的打井队,请不起,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来。

就在这时,人群里,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响起一个声音。

“我来打。”

说话的,是王二狗。

3.

王二狗是我们村的“名人”。

他不是我们本村的人。听说是从南边逃荒过来的,三十多岁了,还是光棍一个。

他这人,手艺杂。会木工,会瓦工,还会摆弄一些我们看不懂的机械。

但他最大的“特长”,是吹牛。

他说他年轻的时候,在外面闯荡,给大老板开过车,下过矿,还跟着一个什么“地质勘探队”,走南闯北,专门给国家找矿脉。

他说,打井这种小事,对他来说,就是小菜一碟。

村里人,没人信他。都觉得他是个疯子,是个吹牛大王。

所以,当他说他能打井的时候,屋子里的人,都笑了。

“二狗,你可别在这儿吹牛了。这可是关乎全村人命的大事。”有人起哄道。

“就是,你要是把井打歪了,打不出水,这责任你担得起吗?”

王二狗没理会那些嘲笑。他走到村长老叔面前,眼睛亮得吓人。

“叔,你信我。我不要钱,管我三顿饭就行。三天,只要三天,我保证给你们打出水来。”

三天?

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。

我们这地方,以前也不是没打过井。请了专业的队伍,用上了先进的设备,叮叮当当搞了半个多月,最后还是打了口干井。

他王二狗,一个人,就凭他那几把破工具,三天就能打出水?

这不是天方夜谭吗?

村长老叔也犹豫了。

他盯着王二狗的眼睛,看了很久。

“二狗,这可不是开玩笑的。”

“叔,我拿我的人格担保。”王二狗说,声音不大,但异常坚定。

最终,村长老叔一咬牙,同意了。

“好!我就信你一次!你要是真能打出水来,你就是我们王家墕的大恩人!你要是打不出来……”

他没说下去。

但我们都懂。

你要是打不出来,你就滚出王家墕。

4.

王二狗选的井位,很奇怪。

他没有选在老井的附近,也没有选在地势低洼的地方。

他选在了村子东头,一个我们平时用来当打谷场的平地上。

那地方,地势高,土层硬,怎么看,都不像是有水的样子。

村里人都说,王二狗就是个骗子,瞎胡闹。

但王二狗不理会这些。

他从他那间破败的土坯房里,搬出了他的“宝贝”。

那是一台老掉牙的柴油机,连着一个我们谁也看不懂的,由各种齿轮和铁管组成的怪物。

“这是我自制的‘寻龙尺’。”王二狗得意地跟我们解释,“别看它长得丑,比那些外国的先进仪器,好用多了。”

没人信他。

大家就抱着看笑话的心态,看着他一个人,在那片空地上,叮叮当当地忙活。

第一天,王二狗在地上画了很多我们看不懂的符号,然后开动他的“寻龙尺”,在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转悠。那台破柴油机,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,吵得整个村子都不得安宁。

到了晚上,他就在选好的一个点上,用石灰画了一个圈。

第二天,他就开始往下挖。

他不用我们帮忙,就一个人,一把铁锹,一个簸箕。

那地,硬得跟石头一样。我看着都费劲。

可王二狗,就像不知道累一样。从天亮,挖到天黑。除了吃饭喝水,一刻也不停。

他的手上,很快就磨出了血泡。血泡破了,就用布条简单地缠一下,继续挖。

村里人,渐渐地,不笑了。

他们开始默默地站在远处,看着那个在尘土里,像陀螺一样旋转的身影。

我老婆翠兰,也去看过几次。

回来跟我说:“建军,你说,他是不是真的有本事?”

我摇摇头:“不知道。”

但我心里,却隐隐地有了一丝期待。

5.

第三天,是王二狗承诺的最后期限。

天刚蒙蒙亮,全村的人,就都聚集到了那个打谷场上。

王二狗挖的那个坑,已经有两米多深了。他整个人站在坑底,我们只能看到他那颗在尘土里上下晃动的脑袋。

他还在挖。

时间,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
太阳越升越高,照得黄土地直冒烟。

坑里,还是没有一点水的迹象。

人群开始骚动起来。

“我就说他是个骗子吧!”

“白白浪费了我们三天时间!”

“村长,把他赶出我们村!”

村长老叔的脸色,也越来越难看。他蹲在坑边,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一个劲地抽烟。

王二狗好像没听到周围的议论声。他还在机械地,重复着同一个动作:挖土,装进簸箕,然后用绳子吊上来。

他的衣服,已经被汗水湿透,紧紧地贴在身上。脸上,分不清是汗水,还是泥水。

就在大家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,坑底,突然传来“咔嚓”一声脆响。

像是铁锹,碰到了什么硬东西。

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,往坑里看。

王二狗停下了动作。

他蹲下身,用手,在坑底摸索着什么。

然后,他抬起头,冲着上面的人,咧开嘴,笑了。

他的牙齿,在阳光下,白得刺眼。

“有水了。”

他说。

声音不大,却像一颗炸雷,在人群中炸开。

有水了!

这两个字,对我们这些被干旱折磨了太久的人来说,简直就是天籁之音。

村长老叔第一个反应过来,他扔掉烟锅,连滚带爬地滑下土坑。

我们也跟着围了过去。

只见,在坑底的中央,有一块青黑色的石板。石板的边缘,正有丝丝缕缕的清水,争先恐后地往外冒。

那水,清澈见底,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。

村长老叔趴在地上,用手捧起一捧水,送到嘴边,尝了一口。

然后,他猛地站起来,仰天大笑。

“甜的!是甜的!”

他笑着笑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。

人群,瞬间沸腾了。

大家欢呼着,拥抱着,又哭又笑。

那一刻,王二狗,成了我们全村的英雄。

6.

新井出水了。

水量不大,但很稳定。足够我们全村人用了。

村长老叔做主,给王二狗摆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。

全村的人都来了。大家轮流给王二狗敬酒,说着各种感激的话。

王二狗还是那副样子,嘿嘿地笑着,来者不拒。

他喝了很多酒,脸喝得通红。

酒过三巡,他突然站起来,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。

“建军哥。”他口齿不清地叫我。

我赶紧扶住他:“二狗,你喝多了。”

“我没喝多。”他摆摆手,从口袋里,掏出一个油乎乎的纸包,塞到我手里。

“这个,给你。”

我打开一看,是一沓钱。

有新有旧,数了数,大概有两千多块。

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我愣住了。

“这是……这是我这些年,攒下的一点钱。”王二狗说,“我……我可能要走了。”

“走?你去哪?”

“不知道。”他摇摇头,“我这种人,就是个流浪的命。在一个地方,待不久。”

他顿了顿,又说:“建军哥,你是个好人。翠兰嫂子,也是个好人。你们……你们要好好过日子。”

说完,他转身,就想走。

我拉住他:“二狗,你到底怎么了?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?”

“没有。”他挣开我的手,“我就是……就是想家了。”

他走了。

我拿着那包钱,站在原地,心里说不出的滋味。

那天晚上,我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
王二狗的那些反常的举动,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盘旋。

我总觉得,事情没有那么简单。

第二天,我去找了村长老叔。

我把王二狗给我钱,说要走的事,跟他说了。

村长老叔听完,也沉默了。

“这小子,到底想干什么?”他自言自语道。

我们俩商量了半天,也没想出个所以然。

最后,村长老叔说:“这样,建军,你脑子活。你帮我,盯着点二狗。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。”

我答应了。

7.

我开始留意王二狗。

但我发现,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异常。

他还是每天扛着他的那些破工具,在村子里晃悠。东家墙倒了,他去给砌上。西家门坏了,他去给修好。

他不要钱,只要管他一顿饭。

村里人,对他的态度,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。

以前,大家见了他,都躲着走。现在,都亲热地叫他“二狗哥”,有什么好吃的,都想着给他留一份。

他好像也很享受这种感觉。脸上的笑容,也比以前多了。

只是,他再也没有提过要走的事。

我渐渐地,也放下了心。

也许,他那天真的只是喝多了,说胡话吧。

日子,一天天过去。

新井的水,一直很稳定。我们村,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

地里的庄稼,因为有了水的滋润,长势喜人。家家户户的脸上,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。

王二狗,也成了我们村不可或缺的一员。

他甚至,还开始说媒了。

邻村的张寡妇,看上了他。托人来提亲。

王二狗一开始不答应。后来,被我们劝得多了,也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。

婚期,就定在秋收后。

我们都为他高兴。

这个流浪了半辈子的男人,终于要在我们王家墕,扎下根了。

8.

就在我们都以为,好日子就要开始的时候,意外,发生了。

那天,下了一场暴雨。

黄土高坡上的雨,说来就来。豆大的雨点,噼里啪啦地砸下来,整个天,都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。

雨下了整整一夜。

第二天,雨停了。

我们村,出大事了。

村子东头,那片我们用来当打谷场的平地,塌了。

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大坑,凭空出现。

而那个大坑的中央,就是我们那口救了全村人命的新井。

更可怕的是,王二狗,不见了。

有人说,昨天晚上,看到他冒着大雨,往东头去了。

村长老叔当场就瘫了。

“快!快救人!”他嘶吼着。

全村的男人,都冲了过去。

我们用手,用铁锹,疯狂地刨着那些湿漉漉的黄土。

我们都抱着一丝希望。

希望王二狗,只是被埋在了下面,还活着。

可是,当我们挖开塌方的土层,看到眼前的景象时,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
坑底,没有王二狗。

只有一堆,锈迹斑斑的,巨大的,金属管道。

那些管道,纵横交错,像一个巨大的迷宫,一直延伸到地底深处。

而在那个我们以为是新井的井口下面,根本就不是什么泉眼。

而是一截,被锯断的,自来水管。

水管的断口处,还很新。

我们所有人都明白了。

王二狗,他根本就不会打井。

他所谓的“寻龙尺”,所谓的“三天出水”,全都是一个骗局。

他只是,找到了埋在我们村地下的,一条废弃的,不知道通往哪里的自来水管道。

然后,他把管道锯开,伪装成了一口井。

而那场暴雨,冲垮了本就松软的土层,让这个惊天的秘密,暴露在了我们面前。

结局

我们还是没有找到王二狗。

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村子里,一片死寂。

大家都不说话。每个人的脸上,都写满了震惊、愤怒,和一种说不出的,复杂的情绪。

我们被骗了。

被一个我们最信任,最感激的人,骗得团团转。

村长老叔,一夜之间,白了头。

他把自己关在家里,三天三夜,没出门。

第四天,他召集我们开会。

还是在那间漏风的土坯房里。

“这件事,到此为止。”他说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谁也不准再提。谁要是敢传出去,坏了我们王家墕的名声,我跟他没完。”

我们都沉默着。

我们知道,村长老叔,是想保住我们王家墕,最后的脸面。

会议快结束的时候,我站了起来。

我把王二狗当初给我的那个纸包,放在了桌子上。

“叔,这是二狗留下的钱。他说,是给他自己办后事的。”

村长老叔看着那个纸包,浑浊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泪光。

他没有去拿那个钱。

他只是摆了摆手,说:“埋了吧。”

我们就把那包钱,连同王二狗留在村里的那些破烂工具,一起,埋在了那个塌陷的大坑里。

没有立碑。

日子,还要继续。

老井,还是没有水。

我们又回到了,每天为了两桶水,争得面红耳赤的日子。

只是,这一次,大家好像都变得,客气了许多。

再也没有人,因为一瓢水,跟邻居破口大骂。

我老婆翠兰,也像变了个人。

她会主动地,把自己家缸里,仅有的一点水,分给更需要的人。

她说:“建军,你说,二狗他,到底图个啥?”

我摇摇头。

我也不知道。

我只是,常常会在半夜醒来,想起那个在尘土里,挥汗如雨的身影。

想起他,在全村人的欢呼声中,咧开嘴,露出的那口,白得刺眼的牙。

他是个骗子。

他骗了我们所有的人。

可是,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。

后来,我听一个在外地打工回来的同乡说。

我们村地底下埋着的,是几十年前,国家一个援建项目,留下来的输水管道。

那条管道,原本是要通往山那边的县城。

后来,因为资金问题,项目半路夭折。

那条管道,也就被永远地,遗弃在了这片黄土地下。

而王二狗,很可能,就是当年那个项目的,一个普通工人。

他知道这个秘密。

所以,他来到了我们王家墕。

他用一个谎言,给了我们一个短暂的,关于希望的梦。

然后,在梦醒之前,悄然离去。

他什么都没有带走。

除了,我们心底,那口,永远也挖不干的,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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